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负尽天下又何妨GL第3部分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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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着庶民着想,就算是前世提出广纳天下寒士为官的她,自问也难做到如她这般地步。

    君惜竹正想着,边为漫不经心的转了转头,不经意间,却是瞧见了更在换湿衣衫的楚汐。

    此时的她已经解下了身上的银盔银甲,湿漉的长发随意披散着,正在往身上穿着一件紫色深衣,衣服抖动间,露出了她白皙的颈脖以及肩膀。

    君惜竹的目光,正巧是落到她肩胛上的那道明显是新添的箭伤之上。

    起身离开火堆旁,君惜竹举忍不住走近她几步,将那道伤痛瞧了个透彻,终是明了,那箭伤应该就是近一两日添上的新伤,并且也仅仅是止住了血,几乎没上任何伤药。

    顿时,君惜竹才明白,伤药之物,于他们而言是何等珍贵,也明白自己身上的伤,为何只是包扎却没上伤药。

    君惜竹看着楚汐身上那道箭伤若有所思,没有看错的话,这伤口与刘世博那帮沙匪手中所握的羽箭完全不一样,想是另有由来。

    越是走近,越发将这年轻的公主瞧得清楚,不知道是因为山洞中火光照映的关系,还是因为别的原因,君惜竹总觉得她的脸色白得有些吓人。

    其实君惜竹挺想问问楚汐,为何明明身受箭伤,却还要淋着夜雨去采药,但张了张口,几番欲言又止,最终,她能发出一声微哑的叹息,什么话都没有问出口。

    很明显的事情,不是吗?又何需再多问?又何需多言?

    这一刻,君惜竹对这年少的南楚公主肃然起敬,这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尊敬,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意。

    在这之前,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,这个仅比她虚长一岁之余的公主,竟然拥有此等胸怀,亏她先前还猜测她此举只是为了收拢民心,想来,着实令她万分汗颜。

    夜已深,雨愈大,风更凉。

    君惜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紧抱着双臂回到火堆才御寒,但这春寒又岂是一堆材火可以抵挡?

    君惜竹心中极是犹豫要不要向楚汐借衣,要不要在救命之恩上再添一分借衣之情。

    正想着,背后突然一沉,有什么东西被披到她肩上,她侧头一看,竟然是件紫色的大披风。

    楚汐正好站在君惜竹身侧,她侧脸看披风之时亦看到了楚汐,只见楚汐依然眉目清冷,却略含欠意道:“出征在外,衣饰不多,不周之处,望姑娘海涵……”

    此时的楚汐长发随意披散,广袖宽袍着身,即便是在这低矮潮湿的山洞中,亦如高坐明堂一般雍容高雅。

    楚汐的双眸狭长,清冷如水的目光正放置在君惜竹的身上,不知为何,君惜竹竟觉得这双凤眸遥若天边皓月繁星清辉,并在这样的目光中找到了些许的温暖。

    “皎皎如星月之华,雍容更胜三千繁花!!!”边系上披风,君惜竹边赞楚汐无双容华。

    赞完之后,君惜竹才想起这般赞扬一个初识女子着实有些太过失礼,万幸她与楚汐同为女子,否则的话,定然会被当作不学无术的登徒浪子。

    正想着该如何化解她这话的突唐,却听公主楚汐突然道:“这位姑娘,我们……是不是在哪里见过?”

    刹时,君惜竹一下楞住,转眸看着楚汐的双眼,若非是看见楚汐脸上依然是如水一般清冷,若非是她眉宇间那抹思索的神情,君惜竹定然会当作楚汐是在调戏于她。

    犹豫要不要回楚汐一句:“哦?公主觉得我们是在哪里见过?莫该不是深闺梦里罢?”

    想着又觉此话太过轻浮,便强行咽在了喉间。

    但见楚汐认真的回忆片刻,恍然道:“是了,半月前在锦城外的烟雨湖畔……那白衣无暇女子,当是姑娘你罢?”

    7007章

    半月前……是了,若是按照君惜竹前世的记忆来计算,那么当初在锦城外的初见,距离此时恰是半月。

    没想到楚汐的记忆竟是如此之好,半月前那么匆匆一眼,到今日都还能记得,犹其是,此时的君惜竹是如此狼狈,全然没有半月前那衣袂翩然风采,楚汐竟然也能认出。

    一时间,气氛便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君惜竹知道,楚汐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说,说多了显得交浅言深。而君惜竹是不知该如何接楚汐前言,必竟,陌生如她们,有太多太多的话,都不适合说出来。

    好在送汤药的士兵很快就来了,以至于她们并没有冷场太久。

    君惜竹接过葛根汤,囫囵的吞了下去,边琢磨着是不是该告辞离开,但其实她很不不想回到旁边的山洞与那群流民住在一起,并非是君惜竹嫌弃那些流民的身份,而是不论前世今生,她都不曾这般落魄过。

    不得不承认,就算是狼狈如斯,君惜竹的骨子里还是有着属于世家子弟皆有的特质——假高贵!

    直至很久以后君惜竹才知道,这就是她和楚汐最大的不同就是——楚汐出生于南楚王室,她身为尊贵的公主,却从来都没有像个高贵公主那般过日子,所以,楚汐才会淋着夜雨为流民采药,所以她才会几番出手救君惜竹这个萍水相逢之人。

    就在君惜竹琢磨着是该告辞离去,又或是厚脸皮留下的时候,公主楚汐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:“明日雨停之后会有商队露过此地,吾到时会让他们将此地的流民带回南楚,姑娘若无处可去,亦可随之离去……”

    商队?南楚?

    这两个词在君惜竹心中如同闪电划过,有那么一刹那,竟让她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——前世的时候,她正是被商队所救带入南楚国,后来辗转到了南楚王都,便是在那里遇见了出使南楚的东宁十六皇子南宫瑜……

    如果说,前世的君惜竹没有与南宫瑜在南楚王都相逢过,那么,就算是冯元化赞她‘女中卿相’,也不一定足已使她深陷东宁皇宫——即使是当年南张太后以平北侯府、整个君氏一族所迫,她君惜竹若不愿,也绝对有计可脱身……

    可惜的是,这个世间没有如果……所以,前世的君惜竹是心甘情愿的嫁给南宫瑜,最后却心不甘情不愿的在凤阳城上自刎,然后纵身跳下了凤阳城,那个时候君惜竹其实一点都不想死,但她却一心求死。

    此时,听南楚汐之言,君惜竹突然觉得迷惘了,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真是假,甚至,她开始怀疑底是死而复生,回到了十二年前,还是死后在做一场被自己所遗忘的旧梦?

    思绪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,她双手抱头,痛苦的拉扯着自己凌乱的长发,不停的摇头晃脑……

    “姑娘这般摇头的意思,可是不愿随商队离去?”楚汐公主的声音再次传来,将君惜竹从混乱中拉扯出来。

    豁然起身,君惜竹一把抓住楚汐的左手,然后用力的咬在她手腕上。

    楚汐右手握掌如刀,下意识的反击,但在她反击之前君惜竹已经放开了她的手,问道:“痛否?”

    收回已经快拍在君惜竹要害的右掌,楚汐双眉微蹙,答道:“甚痛!”

    “很好,你会痛,这就说明我不是在做梦……”既然不是在做梦,那就是真的重生回了十二年前,既然如此,那重生的君惜竹,定然不可再像蹈前世覆辙!

    君惜竹踱步慢行,整了整领间披风的带子,正色道:“楚汐公主,我们做笔交易吧!”

    不待楚汐出声,她继续道:“公主的救命之恩,聆雪身无长物,亦不敢轻言报答,是以,聆雪愿为公主出谋划策三年,三年之内将公主封地扩大五倍,让公主成为这南楚国整个西南无冕之君!”

    “当然,公主还需答应聆雪一个条件,就是三年之内,必须护我安全!”

    君惜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,救命之恩不敢轻易言谢,唯有用三年的时间让这南楚公主快速崛起,待三年之后恩义两清再无相欠时,她便可回东宁国,只是自此之后,若有再见之时,恐怕她与楚汐就是兵戎相见。

    只是这个时候和君惜竹,并没有预料到她后来与楚汐之间的那些牵扯,否则的话,她定然不会以此方法偿救命之恩。

    楚汐听君惜竹一言,轻轻抿着薄唇,眸光静静的看着君惜竹不语,似在审视深究,又似毫无深意。

    惜竹拿不准楚汐是如何作想,正思索着如果她拒绝,她是不是该顺水推舟,将此番恩情按奈下?只是这般一来,将来她回东宁与楚汐对敌时,难免会因这般救命之恩缚手缚脚……

    却见楚汐施然落坐于洞中石床上,从枕下摸索出了一本书册递给了君惜竹。

    接过书册,君惜竹便见封面上书三个气势磅礴大字——《论国策》!

    打开书册,一目十行,她极快的翻看着,越往下看,却越是觉得心惊——在这论国策中,先是概述了当今天下大势,接着详细的分析如今诸国的军政,各国朝政的强弱及弊端都被一一论述,最让她心惊的却是,楚汐在每详论一国时,都下面都列出了灭国之策,有的甚至多达数策……就拿东宁来说,竟多足有七策之多!

    在此书的最后,如是写道:金戈铁马万民愁,名士纨绔竞风流。安得贤能清平世?尽熄烽火十九州!

    尽熄烽火十九州!——这个年轻的公主,竟然有如此心怀?!!!

    如此万千气概?竟然沉寂在这么一个看似清冷如星月的女子心中?!!!

    尽管只粗略的看罢此书,但书中字字句句却重若万倾,诸多见解,皆是君惜竹想都不曾想到过的问题——当初身陷东宁后宫,暗掌东宁一半政权时,君惜竹也曾千万般思量如何治国、如何兴国,却从来都不曾想过灭国!

    是的!灭国!

    先灭国,后立国!

    从乱世峰火的灰烬中重建一个新的盛世!!!——这该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方才敢想之事?

    ——自大宁敬帝逝后,天下豪杰并起,大宁旧臣也相继称王,分政割据者不可胜数,诸国并立,互相攻伐逐鹿,天下黎民无不饱受战乱之苦。

    如此乱世,君惜竹也知道,一定会有一个才智惊世的人来将其结束,并且不只一次的希望这个人是南宫瑜,却不曾想到,如今竟然在这南楚公主身上看到了端倪!

    如此一来,君惜竹言三年让公主楚汐权倾半个南楚国,倒是小瞧了这个南楚公,就算是没有君惜竹,凭楚汐自己的这份情世之才,亦是完全能够办到,至多不过是多费两年时间罢了。

    合上书册,君惜竹思量着如何才开口,如何面对这位惊才绝艳的南楚公主,却不想楚汐竟然先她而开口,神色寞落、语含自嘲道:“姑娘也觉得我大逆不道吧?不思兴国反而想着灭国;不思拉拢世家权贵稳固王权,反而觉得这些世族清贵无才治世……”

    听楚汐如此说,君惜竹忍不住一阵激动,想到了自己前世言论被人反驳的时候,顿时也顾不上礼仪尊卑了,更顾不得前世自己是因这南楚公主而灭国,也顾不得她们将来会是刀剑相向的敌人,当下便举步上前,与楚汐一同坐于石床上,以书击掌道:“荒谬!谁敢说公主大逆不道?此乃造福万民之举!”

    “游鱼安知鲲鹏志?鼠目焉识千秋功?!”

    “当今诸国皆遵循旧制,世家权贵皆可世袭,以世家权贵为国之根本,满朝文武皆看出身,便是因此,朝中官吏一代不如一代,文臣不通治国,武将不足安邦……”

    自大宁建立王朝以来,朝廷官吏多数出自于世家,做官都是靠人举荐,若无人举荐,任你才华横溢,也不一定能够谋到个一官半职。

    前世在东宁的时候,君惜竹就一直反对这种制度,可惜的是东宁皇族太过于依赖世家的拥护,宁愿受制于世家,也不敢削弱世家。

    没想到前世被整个东宁国所反对的观点,如今竟然在这南楚公主身上得到了认同,君惜竹不禁放开心怀,畅所欲言道:“认为世族清贵无才治世,只因公主站在天下万民的角度;而不思兴国反思灭国,则因公主站在了天下霸主的角度!”

    “只有真正心怀天下的霸主,方才会懂得破后而立,衰极而盛的道理!”

    “自大宁敬帝之后,诸国并立,乱世伊始。诸多世族权贵不思万民于水火,反而常常为了一己之私烽火不休……”说到此,君惜竹忍不住长长一叹,道:“如此乱世,该是有一个霸主行灭国之策,将天下一统,结束这兵荒马乱,救万民于水火……”

    前世的时候,君惜竹鲜少与人谈论自己的政见,偶尔的时候与南宫瑜说起过一次,但南宫瑜实在是没有身为帝君该有的野心和政见,也对君惜竹的这些见解并无多大兴趣,他所关心最多的,是他的诗词书画,而非是东宁国政,所以,君惜竹从来都认为,南宫瑜适合做一个风流才子或者名人雅士,而非是东宁帝君。

    但在此时,君惜竹侃侃而谈的时候,这个说起来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南楚公主却安静的听着,而且还听极其认真,甚至是时不时的出言与她讨论,就像此时,楚汐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:“缘何是霸主而不是英雄?世人口耳相传,救人于水火的不都是大英雄吗?!”

    这个问题君惜竹曾不只一次的深思过,所以,她几乎是立刻便答道:“因为,天下的霸主可以不是英雄,而英雄,则不一定会成为天下霸主……”

    是的,不论是任何一个朝代,英雄总是会因这般又或是那般的缘由陨落,而其中缘由,或许只有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说得清楚。

    “英雄重情重义,或可救得一方百姓于苦难,得一方百姓的敬仰,但却救不了整个天下!”

    “所以,一旦到了这个时候,那些英雄必然就会开始凋零,取而代之的必然会是霸主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是霸主呢?霸主就是可以做到飞鸟尽、良弓藏;狡兔死、走狗烹;干戈灭、铁骑消;天下得、功臣灭的那个人!”

    “所谓的霸主,就是背负着千古骂名,用舍弃所有的代价来换取天下和平的那个人!”

    “那么,公主是想做一个人们口耳相传的英雄,还是做一个天下霸主?”

    8008章

    “那么,公主是想做一个人们口耳相传的英雄,还是做一个天下心怀天下的霸主?!”

    楚汐没有回答,她安然静坐,眸光依然清冷,却又隐含着几分说不出的深遂和几分倔强。

    触及这般的目光,君惜竹蓦然读懂了其中深意……拥有这般目光的人,大抵是做不到干戈灭、铁骑消,也做不到天下得、功臣灭吧?

    对这样的楚汐,君惜竹颇觉得有些分可惜,可惜楚汐身怀天下霸主之才却无霸主之心……如此的她,在这个乱世,又该会遭遇何般的风雨呢?

    莫名的想这些未知前程,君惜竹忍不住摇头失笑,她突然发现,自从死而复生之后,自己的性子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,她竟然会这般毫无缘由的去猜测另外一个人的未来,如此的她,乎似已经脱离了原来的性子。

    不得不承认,和君惜竹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情,兵书谋略、文治武功,她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,引经据典、信手拈来。她谈笑淡定自若,展眉顾盼神飞,踱步拂袖间,皆带着一种寻常女儿身上看不见的温雅端方。

    楚汐在心里猜测,面前这女子的出身定然不凡,寻常人家的女儿,又怎会如此博学?经史子集、山河地理似乎无所不知、无不所不晓一般。

    楚汐素来不是善于聊天的人,君惜竹也不是一个很经常与人聊天的人,但在此时,两人却畅所欲言、无所不谈。

    所以说,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当真很奇怪,有些人命中注定将会是刀剑相向的敌人,但她们却有可能一见如故,三言两语便相知;而有些人明明就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,但彼此心间的距离却隔着千山万水。

    天色愈明,春雨渐停,不知不觉间竟然长谈了一整夜,东方天明时,两人任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,明明两人身上都带着伤,却谁都不愿意结束话题,直到有侍卫来禀,说是军师和统领求见,两人方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楚汐当场便允了军师和统领进来,君惜竹看着来人,顿时心里一惊,随后忍不住苦苦一笑,心底暗忖道:楚汐,你当真是我的在劫难逃,前世因你而灭国,今死而复生,竟然又一头撞进了你的阴谋里……

    来者两人,而这两人,君惜竹竟然都认识,一个是那日将她抛起,差点害死她的青山寨匪着,而另一个便是那日她骂得很是解气的刘世博。

    见得这两人,君惜竹顿知,那日所见的两帮沙匪,其实都是这公主楚汐遣人假扮,难怪会懂得军阵。

    正想着,那刘世博和青山便已经走近,双双长揖拜见了楚汐公主,随后又行至君惜竹身前,抱拳歉然道:“那日伤了姑娘,实乃情非得已,万望姑娘海涵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和公主为国为民剿沙匪,还得百姓安宁,莫说只是误伤,便是让聆雪再吃些苦头亦无妨。”这话说得有多假,估计也就只有君惜竹自己知道,她虚扶一把,而后淡淡一笑罢手道:“聆雪那日的话,还望先生莫要放在心上才是……”

    刘世博闻言,朗声一笑,又是一揖,状似诚肯道:“姑娘大才,字字珠玑,一语胜千言,在下心服口服!”

    两人又相互客气了数语,互相夸赞,互相试探,急得旁边那提刀青年站立不安,那青年又忍了一会儿,终是忍不住了,上前对刘世博道:“老刘,莫要闲扯,正事要紧,殿下还在等着呢!”

    这青年虽身居公主府内统领之职,却是寒门出生,因着他武艺过人,楚汐便赐他姓武,单名一个略字。

    武略与刘世博不同,他还很年轻,脑子虽然不错,但沉不住气,是个急性子,所以他没看出来刘世博与君惜竹其实并非是在闲扯,而是语含深意,暗藏试探。

    刘世博听武略一言,抬眼看了看君惜竹,又看了看楚汐。

    君惜竹自然知道刘世博这一眼何意,当下便起身,欲向公主告辞。

    “无妨,军师只管道来。”楚汐罢手示意君惜竹坐下。

    君惜竹忍不住一楞,眸子里带着无数的错愕,她没想,楚汐竟然表示得这般毫无防备,难道楚汐一点都不怀疑她这非南楚之人出现在这西漠中的目的?

    心里如是想着,便见刘世博已经从他的广袖中拿出了一根细竹筒,扭开之后,从那竹筒中拿出了一张白纸展开,置于了四人中间,君惜竹一眼看去,便知这纸上所画的,乃是周围地图。

    刘世博指着其上介绍道:“我等现藏身之所便是这无心岭中,虽然此山已经脱离了西漠,西面却与夜狼寨极近,南接西蜀边境,而与南楚最为接近的东方和北方,则是万丈险峻,唯一的出路便是下山撤往西蜀,然,西蜀与我南楚素来不合……”

    “撤往西蜀肯定是去送死。”武略接口道:“可西有追兵,东、北为险峻,若是不撤入西蜀,我们又能往哪里撤??”

    西蜀与南楚交界,为了那二里的国界,两国经常争来斗去,且西蜀自视兵甲精良,无惧于南楚这等重农之国,只是苦无机会发兵吞下南楚八百里山河。

    如果此时南楚公主楚汐带着剿匪残部撤往西蜀,无异于是给了西蜀一个光明正大挥兵南楚的理由。

    任何人乍听之下,定然会以为楚汐这支剿匪军已经陷入了绝境,可君惜竹却不这么认为,特别是看着楚汐那冷然端坐,静听两位部下讨论的神情,她越发觉得,这位南楚公主的心里已经有了数条后路。

    那么,这个所谓的绝境,会不会就是这位公主设下的剿匪计策之一呢?

    君惜竹正思索着,便听武略怒声道:“若非是有人在背叛公主殿下,透露了我们的行军路线,又岂会落入夜狼寨的圈套?若是让我知道那人是谁,非得宰了这王八犊子不可!”

    “武略!”刘世博听见武略这话,皱眉略压低声音道:“殿下面前,岂可言语如此粗俗?”

    武略闻言,不再说话,但观神情,却是又言欲止,颇有不服之意。

    君惜竹看着武略,眸光扫过刘世博,便见他正在给武略递眼神,显然是在示意着什么。

    几乎不用多猜,君惜竹就知道,武略那话其实正是说给她听的。

    楚汐显然看见了这一幕,她又眸微凝,清冷声音顿时响起:“如今外面形势如何?”

    “回禀公主,夜狼寨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藏身处,三千匪众正围困在无心岭下;西蜀的探子也传来了消息,说是西蜀王的四公子亲赴边境,扬言要将您活捉回西蜀……”

    “待吾出去一观。”楚汐说着便站起身来,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,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,脸色也愈加苍白。

    君惜竹正好在楚汐身旁不远处,也一直在注意着她,见楚汐如此,心知她身怀箭伤,又彻夜无眠,还要心忧剿匪军和流民,已经疲惫到了极致。

    “殿下若是信得过聆雪,那么,聆雪愿意为殿下效劳。”君惜竹适时扶住楚汐,按着她坐下,边认真道:“此举不为报恩,仅因我与殿下相识一场,如何?”

    “举手之劳,何足挂齿?姑娘休要再提!”楚汐不经意的从君惜竹掌间挣开,略略远离,显然很不习惯与人接近。

    君惜竹忍不住想叹气,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不喜欢别人报恩的人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殿下可敢与聆雪打个赌?”君惜竹退开两步,抄手而道:“如果聆雪猜中了殿下后面的计划,殿下就应允聆雪留下三年,护我三年安然如何?”

    楚汐眸光定定的看着君惜竹,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却听武略插声道:“殿下智谋高绝,萧姑娘怎可轻易猜测?”

    显然,武略不相信有人能够猜到楚汐的计划和想法。

    “殿下可敢与聆雪打这个赌?”本来君惜竹本是没有非留下报恩三年的打算,可不知为何,在得知楚汐带伤采药,又与她彻夜长谈之后,此时心里竟然有一种极其想要留下的想法,而这想法已经脱离了报恩的目的。

    当然,在君惜竹的计划里,好在楚汐身边留下三年,也不仅仅是为了报恩,还有一层想法是,她想借这三年避过冯元化,避过那一系列随之而来的麻烦。

    “我说萧姑娘,你为啥就这么想要留在公主身边?莫非是你有什么阴谋不成?”武略这话说得毫不客气。

    “呵呵,阴谋?你说有阴谋那便是有阴谋罢!”君惜竹淡淡一笑,也不生气,只管看着楚汐:“殿下敢不赌?”

    “说!”楚汐知道君惜竹心意已决,并不再多作犹豫,只是清清冷冷的一个字,但也明显的表示,她同意了君惜竹的要求。

    “夜袭!”君惜竹只说了两个字,而这两个字出口,所换来的便是楚汐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震惊之色,以及刘世博的深思和武略的戒备。

    “看来,我猜对了,那么,殿下可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,护我三年安然。”君惜竹扬眉浅笑:“这三年,不管我是不是为了报恩又或者另有它谋,我只希望殿下能够给我一样东西!”

    “何物?”

    “信任!”君惜竹上前一步,与楚汐平目而视,郑重道:“我什么都可以不要,只要殿下信我三年,三年之后,不用殿下赶,我也会自己离开。”

    楚汐与君惜竹对视,眸光流转,亦是郑重道:“莫说是信你三年,便是信三十年你又何妨?”

    此话并非仅是说说而已,多年以后,当所有风起云涌都归于平静之后,君惜竹回忆从前的时候,曾感概的说:大抵就是因为她这句话吧,她就成为了我终身放不开的羁绊,我一直都在猜想,她当时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来说此话,可我不是她,所以从来都没有猜对过。

    楚汐,你到底是有怎么样的一种心情来说这话的呢?你到底是太聪明看透了我,还是太傻了太轻易相信人?你难道就真的如此相信,一个突然出现在这西漠中目的不明的陌生人吗?——君惜竹不是楚汐,所以,得到了楚汐的答案,她反而觉得心有不安。

    “既然殿下答应了让我留下,那便让聆雪今夜便让聆雪找点儿事做做可好?殿下正好借此机会好生休息。”君惜竹说罢,转身对刘世博与武略道:“让所有人都出了山洞,在夜狼寨众匪能够清楚看到的地方安营扎寨,包括那些流民,谁也不能闲着,男的伐树制滚木,女的削枝为箭……还有,滚木不可太长,尺余便行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在武略看来,君惜竹这般安排,这与找死有何异?夜狼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,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。

    “便按她做的安排下去罢。”倒是楚汐听罢君惜竹的安排,神色丝不改,挥袖示刘世博与武略退下。

    刘世博与武略得楚汐一言便告退离去,君惜竹回眸,看着楚汐苍白的面色,不禁摇头轻叹了一声,而后伸手直接楚汐按倒在了石床上,自己也跟着躺了上去,边道:“殿下只管休息便是,一觉醒来,大抵时间正好。”

    楚汐柳眉微蹙,看了看山洞外面,又看了看君惜竹,想说什么,却没有说出口。

    君惜竹故作不知楚汐之意,裹着披风就躺到了石床的里边就闭上了眼,不多时,已然入睡。

    楚汐见君惜竹这么快就已睡熟,终是放弃开口,双手交叠腹上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等楚汐闭上眼后,君惜竹却是睁开了眼,脸上掠过一丝得逞的笑,复而闭眼再次入睡。

    9009章

    君惜竹素来都认为自己是个睡姿端方的人,因着她每日晨起时,都看到自己的睡姿都与昨夜睡下时相差无几,除了衣衫和青丝会凌乱一些,别无它样。

    所以,她不想去旁边山洞与流民同住时,她躺在公主殿下的床上躺得理所当然,毫无扭捏之色,若是她知道楚汐会因此而看到一出好戏时,她绝对会后悔自己爬上了公主殿下的床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,她事先并不知道,甚至是,事后也不知晓。

    楚汐向来睡得浅,即便是在受伤又彻夜无眠之际,她仍然被君惜竹的举动惊,被惊醒的她,亲眼目睹了君惜竹的睡姿,苍白的脸上,第一次失却了清冷之色,露出实实在在的惊叹之意。

    她眼看着君惜竹抱着披风而眠,从床头睡到石床中央,再从中央睡到床尾,而后又滚回床头,最奇异的是,待她睡饱醒来时,竟然又摆出了她躺下时相差无几端正的睡姿,若非是楚汐亲眼所见,她定然不会相信,这么睡姿端正的人,其实已经在床上滚个来回!

    因此,君惜竹在醒来时,外面天色已黑,楚汐已经银甲着身穿带整齐,正端坐于洞中另一块凳上,手里执兵书看得正认真,着眼瞧去,却发现公主殿下的兵书竟然倒着拿在手。

    “殿下当真大才,兵书竟是倒着看!”

    “姑娘谬赞!”楚汐淡然的将兵书拿正,继而道:“能堪称大才者,汐以为,非聆雪姑娘莫属!”

    睡觉能够睡到如此奇葩的人,的确堪称举世罕见的大才,楚汐公主自叹不如。

    君惜竹虽然觉得楚汐此言另有深意,可她盯着楚汐那冰冷的脸瞧了许久,都没有瞧出丝毫破绽,不禁觉得,许是自己想太多了,楚汐之言也许只是客气话,并无甚深意。

    见君惜竹醒来,楚汐唤来守候在外面的士卒送上了晚膳,清粥野菜,君惜竹早就已经饥肠露露,半点也不嫌弃。

    在君惜竹和公主楚汐用膳时,无心岭下的夜狼众匪却气氛严肃,三大匪首皆聚于一处,正在商议。

    “那南楚公主这是何意?非但不逃,反而在无心岭上安营扎寨,难道她就不怕我们攻上山去了结了她?”夜狼的三大首领本是亲兄弟,此际说话的,正是年纪稍小的三首领。

    二首领是个胖子,说话有些结巴,但脑子却不错,他端着酒碗喝了一口,回应三首领道:“那……那……女娃子精……精……着呢,肯定是识破了我们的……的……计划,所以她不……不……逃往西蜀了。”

    三首领点点头道:“确实,要不是我们事先在公主府里安插了内应,怎么也料想不到她一个女娃娃竟然敢真的来惹我们。”

    半月前,这群西漠最强大的沙匪寨洗劫了洛城扬长而去,公主楚汐上书南楚朝请求剿匪却毫无音讯,无奈之下,楚汐求见与自己封地临近的宛城驻将公孙莫,公孙莫称病拒楚汐公主于门外。

    次日,公主楚汐点府兵五百,锦、洛、亘三城衙役、城卒共计千五,而后以瞒天过海之计,假装沙匪潜入西漠,收服、剿灭大小匪寨共计十余!

    四日前,夜狼寨收到情报,众匪于西漠深处围截楚汐剿匪军,在绝对的兵力差距之下,公主楚汐兵败,而后撤兵一路退逃,直至无心岭。

    “听说那女娃子在逃跑的半路上救了个小娘们?”顿了顿,那三首领道:“莫不就是前阵子从我们手上逃出去的那个罢?”

    二首领肥脸一抖,蓦然站起,连手中手酒碗都被打翻在地,惊道:“那……那……小娘们可鬼……鬼……的很,咱们一大寨子人都被她给耍……耍了……”

    很明显,这二首领从那人手上中过亏,并且很有心里阴隐,他忍不住搓着手来回走动,边不停念道:“完了……完了……这下完了……让这两人混到一起……”

    如此,三首领二首领两人脸色同时苍白,两人惊惶跑到大首领面前,几乎是异口同声道:“大哥,这下怎么办才好?”

    “滚!”那大首领一脚将两人踢开,怒声吼道:“俩大老爷们竟然怕女人,你们不觉得丢脸,老子还要脸!”

    “大哥,你是没有尝过那小娘们的厉害……”

    “哼,老子这就去抓来尝尝!”大首领满脸的胡子,左脸上还有一条伤疤,此时动怒,看起来份外狰狞。

    见老大已经抄刀往帐子外面走,二首领和三首领互相对望一眼,苦苦一笑,也跟着出了帐子。

    三人方才出了帐子门,突然便停下脚步,同时单膝跪拜,异口同声道:“参见公子!”

    公子——王侯世家之子!

    而这三个凶神恶煞的西漠沙匪首领却同时跪拜。

    在沙匪帐外,一顶雪白的轻纱软桥安然停在那里,轿外静立着四位墨衣佩剑侍者。

    周围哨岗上的匪众皆面露惊色,因为,他们谁都没有看到这轻纱软轿是什么时候,是从哪里而来,反观那三个匪首,倒像是对此习以为常。

    “想擅自行动?”软轿内传出的声音如玉器相击,清脆悦耳之极,却又带着一种雌雄莫辨之感:“你们倒是胆子大了,连本公子的话也不听了……”

    明明仅是一句类似于感概之言,听其声音毫负面情绪,可跪于地上的三个沙匪首领却面上冷汗淋漓,甚至不曾开口为自己辩解半句。

    其中两个侍者在软桥前的地面上铺上了雪白的厚毯,软轿上的轻纱被撩起,一位二八少年翩然步下——他眉目清朗一如其声雌雄莫辨,手执玉骨折扇,身着雪色深衣,外罩同色大氅,腰悬云纹吉祥白玉,翩然一如云中谪仙下凡!

    见他步下软轿,三大匪首跪得更低,毫无气势的唤了一声:“公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们是信不过本公子吗?”那少年缓步踏在厚毯上,他负手执扇,神色温和:“本公子都已经说过了,这南楚公主定然无法活着回南楚,为何你们却不信呢?”

    “你们知道本公子为何不让你们亲自动手了结了她吗?”白衣公子优雅的蹲下身子,声音轻浅犹若微风吹拂:“即便她只是个毫不受宠南楚的公主,可那也不是你们能够动的,明白吗?如果她死在了西漠沙匪手上,南楚国的脸往哪里搁?南楚武侯欧阳明月的脸往哪里搁?你当他们不敢将南楚大军开到这西漠灭了你们?”

    “所以,要杀楚汐的,只能是西蜀,你们明白了吗?”白衣公子温和的问。

    三大匪首急忙点头,生怕慢了片刻。

    “既然明白了,那还需要本公子送你一程?”白衣公子站起身来,打开折扇轻晃,优雅转身回轿,而在他身后,夜狼寨大首领举掌拿拍在自己的百会|岤,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便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二首领和三首领跪得更低了,直到那白衣公子重新回轿,由四名黑衣侍者抬着软轿飞走后许久,他们才敢抬起头来,抱着自己的兄长痛哭。

    是夜,月朗星稀,三更方至,楚汐公主便传令人整装待发。

    不多时,南楚一众兵将流民浩浩荡荡合都撤离无心岭,乘着夜色自南面下山,而后绕道东边,欲直接穿过西漠回南楚。

    在无心岭东边的悬崖顶端,一白衣公子翩然而立,他借着月色,望着悬崖下方南楚公主带兵撤离的滚滚烟尘,唇角忍不住染上了一丝浅浅的笑容,以?br/>